第23章

犹怜草木青 九尾叶 2785 字 2022-09-14

“中过,也有百八十种吧。”

纪檀音猛地抬头,发丝齐齐垂落在枕头上,他的眼睛瞪得很圆,震惊、难过、同情,许多种情绪都在里头。

谢无风有些后悔,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说出那种话,想试探纪檀音的反应。多年来他从没有倾诉的习惯,也不要廉价的同情,可是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,竟鬼迷心窍地做了傻事。

纪檀音嗫嚅着:“为什么?”

“这个就要从我娘说起了。你还记得鹿邑的芙蓉苑吗?我娘曾经是那里的头牌。她年轻时很美,”说到这里谢无风促狭一笑,“比你的紫荷姑娘美多了。”

谢无风的娘名叫谢问雪,当年艳名远播,河南山东境内不少纨绔公子、文人墨客都对她趋之若鹜。她从小便被老鸨买来,常年困在妓院中,不见天日、痛苦难当。一日临街而坐,见一青年打马而过,身姿挺拔,英俊潇洒,忍不住将手中荷包掷了出去。青年捡起荷包,与谢问雪对视一眼,油然生出爱恋之心,当晚便来相会。

一段感情就此开始。

问雪擅抚琴,青年精通音律,两人在一起,远不止,真正是高山流水,引为知己。那段日子他们总是腻在一起,青年为问雪豪掷千金,一时传为美谈。问雪每天只是思想他、盼望他来,旁的人一概不见,旁的事一概不上心。青年在鹿邑逗留三月,临行前耳斯鬓磨,留下一枚玉佩做信物,许诺事情办妥后便为她赎身,将她娶为侧室。

他离开没几日,问雪便发现自己怀孕了,千方百计要将孩子生下来。那段日子很辛苦,问雪因为怀孕而身价骤跌,老鸨动辄责打她,费尽心思想将孩子拿掉。所幸她平素为人宽厚,院中姐妹暗中帮持,这才有了谢无风。

生育后,老鸨又逼她重新接客,问雪不肯,痴等她的意中人。很快,她多年存下的金银细软被老鸨搜刮一空,沦落到在柴房居住,每日帮龟奴妓女们浆洗衣物。

一年又一年,谢问雪青春不再,柔荑生茧,除了以前的侍女汤蓉秋,没人管母子俩死活。一个冬日,当看到五岁的谢无风因为捶打衣物而满手生疮时,问雪忽然崩溃大哭。她决定离开芙蓉苑,去遥远的皇城寻找负心汉。

青年虽自称生意人家,但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,分明出生显贵,他曾提过住在天子脚下,问雪便向汤蓉秋借了一笔钱,带着谢无风北上。

纪檀音听到这里,已是两眼汪汪。谢无风余光瞥见,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“天子脚下,紫陌红尘,很是繁华。”谢无风声音平平,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,“我娘拿着玉佩一路问过去,恰碰到那个男人家里的下人,这才知道他真实身份。”

当看到朱门紧闭,院墙高砌的府邸,谢问雪便知自己永远不可能进去。她蹲下来,和幼小的谢无风平视,捏着他的肩膀说了很长一席话,边说边流泪。

谢无风感到很惊慌,他有种不好的预感,可小小的孩子根本不知如何表达,于是也跟着哇哇大哭,母亲的叮咛混杂在哭声里,模糊不清,以至于多年后,无论怎样回忆,他都想不起只言片语。

谢问雪叮嘱完了,擦干眼泪站起来,对着紧闭的大门呼喊那个男人的名字 后来谢无风才知道,那也只是他的化名而已。

她的举动很快引来了众人围观和指点,朱门终于开了一条缝,两个下人出来叫骂,要赶他们走。

谢问雪发疯般仰天大笑,她又喊了一次男人的名字,道:“我把你儿子送来了!”

说罢,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,横刀自刎。

谢无风被鲜血溅了一身,他还沉浸在惊怖中,那两个下人忽然一左一右揪住他的胳膊,把他拖进了那条窄缝。

他不知谢问雪是死是活,尸身如何处理,他再走出那扇大门,已是两年后,而目的地,不过是另一道鬼门关而已。

第30章 木头人

谢无风怎么也不会想到,那个男人竟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弟弟,卫阳王梁任山。

他被改了名字,分配了单独小院,换上簇新衣裳,领到那个男人面前,接受对方愧疚的剖白与虚假的泪水。

那个男人有一个娘家显赫的夫人,和一个十二岁的嫡子,每日他出门后,母子俩便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谢无风取乐。

“娼|妓的儿子”,王府中的奴婢小厮也自觉高他一等,稍微成熟些的,见面不过冷嘲热讽,年纪小的,便对他吐口水、扔石子。

谢无风反抗过一次,被打得头破血流,梁任山来看望他时,仆人们统一口径说是他自己摔的,从此谢无风便学会了默默忍受。

然而默默忍受也无法消弭恶意,尤其是来自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的报复。

梁又楠十二岁,却已学了一身折磨人的手段。他身后常常跟着一个叫做浑松的恶仆,据说来自西域,生得膀大腰圆、孔武有力,是母子俩的忠实走狗。他武功高强,又懂妖术,从塞外带来许多奇毒,深得卫阳王夫人器重。

那些毒药大半都进了谢无风的肚子。梁又楠喜欢看谢无风因为剧痛在地上打滚,将自己咬得血迹斑斑,唯一不满的就是这小东西不怎么求饶,每当这时候,梁又楠就命令浑松拿出狱中用的拶子、夹棍,非要把谢无风弄得失声尖叫。

有时梁任山忽然回府,下人们便粗暴地给谢无风套上锦衣华服,摆出桌椅肴馔,装出正在赏花的样子。卫阳王对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甚为满意,他心中有愧,盛赞夫人宽宏大量。谢无风冷眼看他们举案齐眉,鲜血在深色的衣裳下静默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