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第 21 章

小皇后 阮阮阮烟罗 5308 字 2022-09-21

转眼几日逝,隔天就是大公主府举办宴会、广邀皇室亲朋世家贵戚的日子。这一天,大公主在用过午膳、休憩了半盏茶时间后,坐车来到东宫看望太子弟弟,并要提醒他明天早些到她府上去。

大公主以为太子应正在午憩,却在走进殿中时,见太子还在坐用午膳,不由奇道:“今儿午膳怎么用得这样晚?是为什么事耽搁了吗?”问着双眸一亮,“是父皇有事召见你了吗?!”连忙揽衣坐在弟弟身边,目光急切地示意他快些讲明。

却见弟弟太子慢将口中饭粒咽尽,又饮了一口茶后,方缓缓告诉她道:“不是,只是我自己在书房写字时太入神,误了用膳的时辰,父皇这几日都没有特意召见我。”

大公主闻言面露失望之色,她微垂下眼,见面前的食台上只摆着几盘家常素菜,皱起眉道:“你就吃这些吗?吃这些身体如何能好?!”

说着就想似小时候弟弟使她着急时,抬手轻给他一个爆栗,但手臂刚微微抬起,就又放下了。大公主的叹息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,“你是太子,出门无事轻咳一声,都不知要被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,怎能不爱惜身体?!你未来是要执掌天下事的,没有好的体魄,如何能似父皇坐稳江山?!”

太子原自大公主到来便淡淡笑着,在公主姐姐似要抬手给他一个爆栗时,他脖颈向后微缩似怕,但眸中笑意却似流水中的月色,轻轻地漾了开来。可当大公主放下手并忧叹不已后,清柔月色便悄悄落了下去,太子默默垂下眼帘,眼底如静水沉寂。

大公主叹说教导一阵后,见太子的近身内官长和捧着一只隐青小盅过来,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长和恭声回道:“是前几日燕王殿下派人送来的金丝燕窝,太子殿下喜欢吃这个,这几天每日膳后都会用上一小盅。”

大公主闻言立时色变,几是叫出声来,“验过毒没有?!快去验!”又紧抓着弟弟手臂急问,“这几日吃多少了?可都验过没有?!”

太子体弱肤白,被大公主紧抓着的那只手腕,霎时在女子指下涨出一片受疼的血色。他忍着痛,微笑着对姐姐道:“不必验的,二哥不会害我的。”

这是从没令人验过的意思了,大公主一听更是忧急,就要传太医过来为太子诊脉时,见长和眸光闪躲地悄看了太子一眼,在旁跪下叩首道:“太子殿下虽未有令,但几日前奴婢私下验过,燕窝无毒。”

大公主这才微微缓和了脸色,将几乎吓飞的魂魄安回体内。她刚松了一口气,又听她的太子弟弟好声安慰她道:“二哥不会害我的。这包极优的金丝燕窝,是二哥特意命人花大功夫寻来的,他自己一点都没留,都给我了,二哥是盼着我身体好的。”

大公主听着这“安慰”,心中的无奈叹息简直是翻江倒海。“我的傻弟弟,你以为他是真盼着你身体好吗?他巴不得你病得躺床下不来,甚至快些一命呜呼,将东宫腾给他呢!”大公主望着太子眸中的一片澄明,几是苦笑道,“他送你燕窝没安好心,他是在借此讥讽你体弱多病!”

她的太子弟弟却仍是淡笑着摇头,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
大公主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这双识奸辨恶的眼安在弟弟眼里,把自己那颗死守东宫的心种在弟弟心中,可却不能,只能不停地为他操碎心,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几将嘴皮子说破。她严肃同他分析东宫处境不利,告诉他燕王极有可能与郑氏女联姻为盟,拥护燕王的势力往后将更加庞大,到时候他的太子地位将更加艰危云云。

她苦口婆心地嘴皮子都快说干了,她的太子弟弟,却在垂首默听许久后,轻轻地道:“其实他们说得对,二哥允文允武,是比我更适合做储君的。”

大公主听自己百般警劝就换来这么一句,情急之下扬起手就要打醒弟弟的木鱼脑袋。但手气急地高高扬起后,却未落在太子的身上,而是无力无奈地垂下,捂住自己的面庞,大公主掩面哽咽片刻后,禁不住哭出声来:“你的太子之位,是母后拿命换来的,你这样说,对得起母后的在天之灵吗……”

太子不意姐姐忽然哭泣,连忙半跪在她身前告罪,并赶紧从长和手中接过帕子要为姐姐擦拭眼泪。但姐姐却用力地将他的手推开了,她捂着脸侧背过身去,哽咽的轻泣,如刀子一声声扎在他的心上。

“……那一年,我五岁还不知事,上一刻刚听人说我多了一个弟弟,还没来得及高兴,下一刻就有嬷嬷急忙将我带入殿内,说再不快些,我就见不到母后最后一面了……母后拼命生下你后,已是气若游丝、生机渺茫,却还在用尽最后的心力为你打算……母后在临终前挣挫着苦求父皇立你为太子,当父皇将写下的立储诏书捧与她看时,她落下泪来,苦苦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散了……”

是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话了,太子低头沉默着,在姐姐忍不住伸手朝他打来时也不躲闪。大公主轻轻锤了下弟弟的肩,抹着泪道:“母后薨时,唇际是有一丝笑意的,因她以为她已为你铺好了前路,这世间最光明尊贵的一条路,可你……你现下却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混账话,若母后在九泉之下听到,会有多伤心……”

“我错了,是我说错话了……皇姐不要哭了……”太子喃喃轻劝的嗓音已透出几分倦累。大公主渐收了眼泪,将身前弟弟扶起道:“你是太子,是大周朝的储君,跪我做什么!”

太子执帕帮姐姐擦拭眼角泪珠,大公主将帕子抽在手中道:“这也不是你该做的,你应做太子该做的事。”

太子微微笑道:“好罢。”大公主看弟弟这般,心中又是爱怜又是叹气,她搂着弟弟再劝道:“就算不为母后,就只为你自己,你也不能不做太子。你想一想,从古至今,哪朝哪代的废太子是能落个善终的!远的不说,就说咱们的祖父孝哀太子,在被曾祖废了之后活了几日?你若从太子的位置上跌下来,就是别人脚下的蝼蚁,随时都有性命之险,姐姐会为你将眼睛哭瞎的!”

不知有没有将她这些话都听进去,但到底没再说出能将人气哭的话来。大公主望着弟弟双眸澹静若水,想她这弟弟天生清心寡欲,对一己之身几乎没有心欲,更没有争权夺势的念头,便以己心度人,总以为他那二哥是个好的。

一味的苦劝是无用的,她得想个法子让太子对燕王生出敌意来,让他有心欲去同燕王争、同燕王斗。可什么样的人和事,能将弟弟这静潭般的心搅起涟漪来呢,大公主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。

夜里回府时,燕王不觉又走进知春亭中。那日凌风与素馨将少女送回郊外家中后,他随后就命人将少女的身份来历查清楚了。只是事务缠身,他还没能得空登门与她再见,她就被接入了永康公主府中。

虽想见她,但他不便在无事时去往永康公主府。他的这位嫡皇姐自是不可能真心欢迎他,他也不想叫永康公主知晓,他对她府内一名叫做慕昭的少女,另眼相看。尽管外头也许有人知晓了,那一日他是将身在马上的慕昭直接牵进府中的,燕王府的大门,不会没有人暗地里盯着。

初知慕昭被接入永康公主府时,他也有在心底忧疑,猜测大公主是否因知慕昭与他相识,而想利用慕昭谋划何事。后来派人暗中查知慕昭只是在公主府内填制新曲而已,大公主似乎并没有想利用慕昭谋事的心思,至少,就算有的话似也并不是想要针对他。

不怪他在心底多想一遭,他如今名望盛,却也像是在火上烤,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双眼想要寻拿他的言行错处,将他的名声泼上污点,将他从高处拽下。这样想那一日他贸然将慕昭牵入府中,确实是有几分冲动,但由不得他不冲动,多年的心底影忽成了眼前人,那一日的他,如何能轻易放手错过呢。

幽幽想着,似又见那日她执刀向他看来的情景。像是被逼至角落的小兽,在再无退路的绝境面前,爆发出一往无前的孤勇。手中银鞘刀折射的寒光,不及她目光坚执冷毅,似若他那日没有出手相救,她不仅仅敢划伤端王孙手臂,就是伺机取了端王孙的性命,她也敢下手的。不知她在他到来前,是如何在车厢中与端王孙百般周旋,又是如何在绝境中伺机夺了端王孙的刀,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。

那日他亲自为她牵马,将她带入燕王府中,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端王孙相信他口中的“卿卿”为真,让端王孙以为这少女真与他关系不一般,好叫端王孙打消觊觎美色的念头,不敢再对这少女下手。

其实依大周律,不该如此放过强逼民女的端王孙的。但老端王在朝中地位特殊,当年曾祖景宗病重临崩时,若不是老端王突发恶疾,也许今日御座上坐着的,不会是他的父皇。他当万事顺随父皇心意,因无法猜知父皇现下对端王府究竟是怎样的态度,他也只得按耐不动,不好出手惩治端王孙。

而且,他也不想将此事闹大。若他为一女子与端王孙起争执甚至将端王孙送进官府,那他不但将得罪端王一系的势力,且太子党人定会将此事故意做大,将之传得满城风雨,要他燕王沾上为女色轻浮任性的污名。他现下站得愈高,就愈要谨慎行事,虽离百尺竿头仅剩一步,但这一步极难走且极危险,进能抵天,而退跌下去,登高跌重,或要粉身碎骨的。

不觉越想越深,心绪也渐沉重时,夜风掠来了淡淡的迎春花香。远处墙头的纤绿与嫩黄,色泽娇美如她那日身着的黄袄绿裙,燕王想着明日或可在永康公主府中见到少女,心境不知不觉放松下来。慕昭、慕昭,他心念着她的姓名,人虽还在月色下,但心已在期盼翌日朝阳。

因为皇姐叮嘱他要早些来府,故太子在第二日巳初时候,就早早乘辂车来到了永康公主府中。

离开宴还有个把时辰,公主府所有人等都正为将要到来的大周天子以及一众皇亲贵戚,忙得脚不沾地,连一府之尊的男女主人也不例外。

他的驸马姐夫匆匆来拜见他后,就紧着同府内管事们处理宴会事宜去了。皇姐抱着小外甥同他说了一回话后,也无暇招待他了,让侍女引他去府中涵香亭用茶,说亭外的山茶花开了不少,可赏看怡情打发闲聊。

随公主府侍女步至后园涵香亭附近,遥遥望见亭中立有一道娴静淡雅的女子身影时,太子方知皇姐为何要他早些来府,又为何要他来此用茶赏花。

他遥遥望见了亭中人,亭中人——他的韦家表姐韦清如,也望见了他,忙步出亭外,敛衽向他行肃拜之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