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第四十九章

已经日上三竿,紫禁城的琉璃瓦泛着紫色光芒,这节令清晨时分依旧是凉风习习,白炽的阳光折射宫墙一角。

出宫前,辽袖最后一次被召见在皇帝面前。

皇帝服用了丹药,精神大好,与之前灰白枯槁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
他生得身姿高大,一双丹凤眼,上了年纪,愈发显出淡定从容的尊贵。

隔着重重锦绣,辽袖给皇帝见礼“臣女见过陛下。”

皇帝不紧不慢饮了一口参汤,唤人给她搬了把椅子,他和颜悦色。

“上回吓到你了。”

“你跟你娘生得很像,你娘死得早,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?”

辽袖抬头,一字一句道“回陛下,我娘叫怀珠。”

“怀珠,怀珠……”

皇帝缄默片刻,他抚上膝头,仿佛陷入了漫长的回忆。

“想知道关于你娘的事吗?”

辽袖诧异地抬头,陛下愿意告诉她吗?

皇帝面庞浮现平静的笑容“我跟你娘从小青梅竹马,那时候我是个失势的皇子,宫里不得宠的人总是备受践踏,你娘常偷偷给我塞糖渍樱桃吃,小小的一个,红得像玛瑙似的,是我尝过最甜的东西,后来我给她栽种了围城的花林,春桃冬梨,她很喜欢。”

——得知怀珠对花有敏症,皇帝栽种了围城的花林,她逃跑时因为花粉差点死掉。

他冷笑着攥她的脖子“要死也得死在朕身边,做鬼都绝不会放过你。”

皇帝眼底闪着温柔的光芒,无比惬意,低头慢慢说。

“我跟你娘在一起养了很多狼,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,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,就是咱俩去北辽打猎,带着我们的狼孩子,因为她小时候喜欢在王宫的版图上跳舞,所以我南征北伐,落一身伤也想将王朝版图扩大,想看她继续跳舞。”

——在怀珠逃跑时,皇帝暴怒。将他自己的手臂送在狼群嘴边,一面任由狼群撕咬得鲜血淋漓,一面伤心大喊。

“跑啊怀珠,跑啊,怀珠,看到我死,你是不是很高兴,朕遇袭了,快抓刺客!”

皇帝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和“我与她心意相通,过了好长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,是她让我对争夺皇位有了勇气,我命也不要只想给她更好的生活,如果不是文凤真的父亲文知鹤从中作梗,她不会厌恶我。”

——当着怀珠的面儿,皇帝一脚狠狠踩断文知鹤的腿骨,盯着她戾气十足地笑。

“其实大局已定,文知鹤无足轻重,卑贱如蝼蚁一碾即死,与他斗是朕自降身份,朕压根儿不屑看他一眼,可是只有文知鹤疼,怀珠你才会真的伤心啊!”

……

辽袖在椅子上如坐针毡,皇帝看起来如此平静祥和,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往事。

可是,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。皇帝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。

皇帝回过神,一面抚膝,一面身子前倾,和蔼道。

“朕听说,你要跟搬山成亲了,这很好,这世间有许多好男儿,除了文凤真,他跟他爹一样都是乱臣贼子,只不过吴衡还有些好用罢了。”

皇帝笑道“朕给你和辽槐准备了一个礼物,你一定会喜欢的,过不久你们就知道了。”

辽袖错愕抬头,礼物?

她对礼物一丝都不期待。

文凤真说要给她大礼,皇帝也说要给她礼物,她心底隐隐升腾不安。

内阁值房装了雕栏隔扇,外头就是一道精巧的曲折花廊。

宋搬山同翰林院的学士们一块儿出来,准备一块儿去见老首辅。

人人手上捧了卷秩,他站在绿藤萝下,面色格外白净,谦和温润的气度。

学士们笑道“宋公子过几日就要订亲了,听说那位辽姑娘生得貌美异常,性情和顺,又是从淮王府出嫁的,真是羡慕宋公子好福气!”

另一人捧着请帖“可不是,我爹早就叫我备了好礼,只等去喝宋公子的喜酒,按道理您成了家,就别老睡在值房了,多回去陪陪家人才是正事。”

宋搬山低敛眉眼,显示是高兴的,却有些克制。

“只是订亲,还未成婚。”

学士们笑道“订了亲还不就是你宋家的人了!”

众人正喧嚷间,蓦然,宋搬山被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一下。

手中卷秩哗啦啦落了一地,四散凌乱。

学士们手忙脚乱地去捡,却瞧见一只黑色鞋履踩在了卷秩上,纹丝不动。

一名学士忿忿不平地抬头“哪来的狗腿,还不赶紧起开!没长眼呐你——”

话音未落,这名学士被谢明一脚踹倒在地!

“哎呦”一声,捂着嘴,口里吐落血沫和两颗牙。

“谁踹的人,站出来!”

众学士群情激愤,一抬眼,方才踹人的是京城有名的二世祖谢明!

后头跟了一帮气宇轩昂锦衣华服的世家子,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们。

而那只黑色鞋履的主人,正是淮王文凤真。

文凤真方才撞了宋搬山一下,毫无歉意,又用鞋履故意踩上卷秩,他面无表情,漫不经心地碾动了一番。

凤眸微抬,终于落在了宋搬山身上。

谢明嚣张地一脚踩上石桌,冲着学士们抬了抬下巴“怎么,就是本公子踹的你,有意见?”

“你们不长眼的冲撞了淮王殿下,挡了咱们的路,还敢出言不逊,踹你一脚都是轻的!”

地上的学士捂了一嘴血,跌跌撞撞站起身,一脸畏惧。

晓得这帮二世祖下手不知轻重,做什么都有家里兜底。

而他们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,苦读多年,为此事搭上前程犯不着。

其余人满脸愠怒,面色涨得通红,气得伸出一根手指,哆哆嗦嗦。

“你……你,分明是你们先撞了宋公子!”

宋搬山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,挡在他们面前,面色平静,盯着文凤真“淮王殿下先过去吧。”

文凤真抬起两只手,从容不迫,嘴角牵起一丝温和笑意。

“本王一向敬重宋公子,谢明啊,让他们先过去。”

两个人明面上谦让,实际剑拔弩张,死死盯着对方。

文凤真抬起手腕,宽大衣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,上面系着一条绿绸发带。

鲜亮光滑,仿佛一根小竹子。

宋搬山一眼就瞥见了这条绿绸发带,眼眸闪过一丝疑惑,随即恢复如常。

他认出来这不是他送给辽袖的绿绸发带吗?怎么会落在文凤真手里,还被他系在手腕上。

文凤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微微一笑。

“这个啊,心上人送的。”

宋搬山脊背极直,不动声色地盯着他,眼皮微垂。

“这种挑拨手段,实在不高明,劣童的把戏,不要再拿走辽姑娘的东西了。”

宋搬山经过文凤真时,轻轻落下一句。

“否则……我会让你清楚什么是真正的不择手段。”

这时,门被推开,老首辅从值房走出来,见到一帮子人,皱眉喝道“你们在做什么!”

谢明立刻站直了,这帮世家子还是挺怕老首辅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