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第 44 章

民间为了方便计数,一百个钱也可用细绳串起来,买卖东西时彼此都方便。

谢征接过那一百一十七文递给樊长玉,樊长玉依旧有些懵逼。

随即又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,别人卖猪肉靠嘴皮子,这家伙卖猪肉靠脸。

她单手扶额,半开玩笑道:“我应该早些让你来铺子里帮忙的,这样指不定我年前的生意还能更好些。”

谢征看她一眼,并未接话。

这会儿时辰还早,集市上买菜的没几个人,旁的猪肉铺子前门可罗雀,只有樊家的猪肉铺子已经做了两单生意。

其他屠户心中虽也艳羡得紧,但樊长玉做卤肉还会去他们铺子里买猪头猪脚,偶尔也买猪下水,算是照顾他们生意,便也没人眼酸什么。

郭屠户跟樊长玉家积怨已久,樊长玉要买肉也不可能买他铺子里的,两家愈发针尖对麦芒。

他清扫自家铺子前的积雪时,用力把铲起来的雪往大街上扬,阴阳怪气道:“这卖肉可当真是卖肉了,怎地来了这地儿,去那勾栏瓦舍卖得不更好?”

不外乎是在讽刺谢征靠着脸引得不少人去了樊家铺子里买肉。

樊长玉脸色当场就沉下来了。

她这人最是护短,谢征假入赘给她是为了帮她保住家产,旁人背地里拿他赘婿的身份取笑也就罢了,这都直接在她眼皮子底下搬弄口舌了,说的还全是些下作话!哪里还忍得了!

何况他舅舅前不久帮着樊大想意图瓜分她家产,新仇旧恨加一块,实在是该算笔账了!

樊长玉走出自家的肉铺,直接站在大街中央插手看着郭屠户:“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。”

她这一嗓子,让整条街开铺子的人和街上零星几个买菜的行人都看了过来。

郭屠户在樊长玉手上吃过亏,倒是没敢直接跟她来硬的,只耍嘴皮子道:“我说什么了?哦,方才路上有个窑姐儿跟个兔儿爷勾勾搭搭地走过,我说那窑姐儿和那兔儿爷呢,怎地你樊大姑娘上赶着来领骂?”

他话音刚落,下颚处就被重重捅了一棍,力道大得郭屠户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,撞在店铺内的柜子上才稳住了身形。

他单手捂着下颚,只觉两下两排牙齿好像是被嵌在了一起,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,好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,用另一只手指着樊长玉,却不及出声,一抬头就对上樊长玉那冷冰冰的眼神。

她只冷冷说了两个字:“道歉。”

郭屠户忍过下颚传来的那一阵剧痛,吐出一口血沫后,肝火也冒了上来,横道:“老子又没说你和你那小白脸相公,你自个儿上赶着认的,老子道什么歉?”

樊长玉懒得跟他费口舌,手中长棍又往前一送,郭屠户吓得赶紧矮声一躲,那根长棍没有矛头,却硬是凭着强横的手劲儿直接洞穿了柜门上的木板。

让人不禁怀疑,若是脑门子,指不定也能被她手上的长棍对穿个血洞。

郭屠户吓得两股战战,色厉内荏道:“你敢动老子?老子舅舅是县太爷身边的师爷,官司打下来能让你牢底坐穿!”

樊长玉说:“你信不信在你那师爷舅舅赶过来前,我能先把你脑袋拧下来给狗当饭盆。”

论耍横,郭屠户还真横不过她,顿时有些面色悻悻。

樊长玉再次大喝一声:“道歉!”

郭屠户极不情愿,可看着那根直指自己面门的长棍,最终只能当着众人的面,咬牙切齿说了句:“对不住。”

樊长玉收回长棍,冷哼一声:“人家都说,阉人才喜搬弄口舌是非,你这说三道四的本事,比那阉人还厉害些!眼红我肉铺里这点生意算什么,你这般本事,不进宫去混个总管太监当当,实在是对不起你那条说黑说白的舌头!”

围观的人哄然大笑起来。

其他肉铺里的屠户脸上也都憋着笑。

“阉人?别说,就姓郭的那副外强中干样,指不定还真是个不能人道的!”

“听说他儿子长得跟他表兄一个样儿,儿子可能都是借的种!”

“大家伙私底下不都说是他婆娘偷人么?天可怜见的,他婆娘被人暗地里戳着脊梁骨骂了那么久,原来不是他婆娘水性杨花,是他自个儿不中用!”

“他生得人高马大的,那玩意儿怎就不行了?”

“据说是以前杀猪,猪挣扎的时候没摁住,摔地上叫猪给他那玩意儿踩了一脚!”

郭屠户听着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,整张脸因怒气而涨得通红,颈下青筋都凸了起来,“瞎说什么?信不信老子一刀一个砍死你们!”

围观的人避得远远的,议论声却仍未停止。

“看他这样儿,分明是被戳到了痛脚,该不会是真的吧?”

“我就说他一个大男人那般嘴碎,还动不动就骂人家俊秀小生的兔儿爷,敢情他自个儿才是个兔儿爷!”

这话传得越来越离谱,郭屠户越是冲着围观的行人发怒,大家伙儿反而越给他编得像模像样。

最后郭屠户只能仇怨地盯着樊长玉:“你给我等着!”

樊长玉都不想给他眼神了,只道:“你那张嘴说起别人是非的时候,要多肮脏有多肮脏,轮到你自己被人编排的时候,就知道难受了?”

言罢便提着棍子回了自家肉铺。

郭屠户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说的话,哪还有心情继续做今天的生意,索性直接关了门,躲家里去了。

樊长玉进铺子后,略有些歉意地对谢征道:“抱歉,你都要走了,还让你被那姓郭的编排一通。”

她方才在外边对他的维护他都看在眼里的,谢征只说:“没事。”

眸色却有些复杂。

樊长玉道:“他也就仗着自己有个当师爷的舅舅罢了,等县令任期到了调走,他舅舅就什么也算不上!”

刚才一番动武,她绑在袖口处的布带松了。

樊长玉皱了皱眉,解开重新缠好,为了绑得更紧些,直接用牙咬住了布带的一端,另一只手拿着布带有些笨拙地往袖子上缠。

冬衣的袖口虽比夏衫窄小些,做起活儿来却依然不方便,加上她经常拿刀砍骨,为了保护手腕,就用布带绑在了腕口的袖子处。

谢征见状,长指拿过她手中的布带,道:“我帮你。”

他似乎只是在告知她一声,并不是在征询她的同意,因为樊长玉还没回话,他另一只手已经捻住了她咬住的那截布带,说了句:“松口。”

樊长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傻愣愣松了齿间的力道。

等回神时,谢征已经不紧不慢地把她的袖子螺叠起来,在腕口处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,再用布带一点点缠紧,从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格外明晰。

樊长玉指尖不自觉微微蜷缩了一下。

布带是石青色的,他瘦长的手指裹挟着深色的布料,苍白却又筋骨分明,说不出的好看。

他神色瞧着颇为专注,却还能分心问她一句:“你们县的县令任期何时到?”

樊长玉原本觉着氛围有些怪怪的,他一说话,倒显得没那么尴尬了,道:“算起来,过完年便满三年任期了。”

谢征说:“那师爷的好日子该到头了。”

大胤官律,外放的县令每三年一换,通常是调任,有大功绩才可升迁,若有当地百姓联名上书请留,那么也可留任当地。

樊长玉问其原因,他以官律解释后,樊长玉恍然大悟,随即笑道:“那我更不怕那姓郭的了!”

师爷只是县令请的幕僚,压根不吃皇粮。

既是替县令出谋划策的,那必然也知晓县令许多阴私,基本上每一任县令调任或升迁,要么是带着自己的师爷一起去新的地方上任,要么就给师爷一笔银子,勒令往后不得再给旁人当谋士。

就清平县县令在几年在清平县的所作所为,百姓写万民书请命留下他是不可能的。

那么不管县令是升是贬,都不会留在清平县了,就算郭屠户的舅舅依然在给他当师爷,任地都不在清平县了,自然也没法继续在清平县耀武扬威。

谢征替她绑好裹住袖口的布带后,一抬头便瞧着她脸上那个肆意张扬的笑容。

他微敛了眸色,移开视线道:“好了。”

樊长玉活动了一下手腕,脸上笑意不减:“确实是比我自己绑得紧些,谢了!”

残留在腕口的收紧感,仿佛是他手还按在上面,经她这么一揉,那股异样感才消退了些。

谢征道:“举手之劳。”

樊长玉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道:“我得赶紧给溢香楼送货去了,铺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。”

谢征说:“放心。”

樊长玉走到门口,又扭头嘱咐了句:“若是有人来买肉,卖完了,对方要预订的话,你也帮我记一下。”

谢征颔首应好。

樊长玉这才放心离去,坐上牛车时,没忍住又小幅度地揉自己那只手腕,却也说不上哪儿不自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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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天路滑,樊长玉赶了半个时辰的车才到了县城的溢香楼,隔着老远就瞧见溢香楼大门前围了一圈人,隐隐还有哭声,像是有人在号丧一般,人都挤不过去,更别说牛车了。

樊长玉只得下车去问挤在外边看热闹的行人:“溢香楼怎么了?”

看热闹的大婶回头瞥了她一眼,道:“溢香楼的饭菜吃死了人,那家人的儿女直接把棺材抬到溢香楼大门口摆着了,正讨要说法呢!”

樊长玉心中一惊,她也在溢香楼做过事,知道楼里采购的菜品都是最上乘的。在菜品质量这块,俞浅浅一向没大意过,怎会突然吃死人?

她攥住那大婶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大婶看她这么激动,道:“听说是昨天中午在溢香楼用饭,在楼里那会儿吃着饭人就突然口吐白沫了,赶紧叫了大夫,结果人还是没救回来,今儿一早,就来找溢香楼算账来了。”

边上两个汉子看了樊长玉一眼,啧啧摇头:“收着这么贵的钱,端上来的菜还吃死了人,这酒楼老板其心可诛啊!”

“官府要是不严格查,以后谁还敢下馆子吃饭?”

“早就听说这溢香楼的女掌柜会些歪门邪道,听说是在饭菜里加了东西,吃了就让人上瘾,不然哪能短短几年里,就突然开起两座酒楼,生意还红火成这样,没准儿这回就是那东西加多了,才吃死了人!”

“要我说啊,就得一命抵一命!抓了那女掌柜问斩得了,看面相就是个不安于室的!保准不是什么好人!”

樊长玉听着两个戴着毡帽獐头鼠目的男人一脸鄙夷地议论俞浅浅,气得嘴角都抿平了。

她从人群中退出去后,让赶牛车的老伯在不拥堵的路段等着,自己则去了溢香楼后街的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