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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辞远坐在椅上,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内侍,这奴才一上午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没安生过,到了乾清宫陛下面前那双招子也不知死活地乱看。

“把头抬起来。”

怀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。来了,来了。果然来了。她心里哀嚎着,将小脸抬了起来,只是双眼往下垂着,不敢看面前的朱辞远,很是温顺乖巧。

朱辞远看着这张小脸。心叹倒是生了长唇红齿白的好模样。

不同于那夜的张扬跋扈,眉目鲜妍。此时的这张俏生生的小脸苦巴巴的,原本一双清灵的眉眼耷拉着,小巧而红润的嘴现下瘪着,像真是受了委屈一般。只是这奴才哪怕如今吓得蔫头搭脑,那双眼还是时不时地试探着瞅瞅,很不安分。

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奴才,朱辞远心中早有了计较。

怀恩原本等得久了,想偷偷看朱辞远一眼,分辨一下形势。谁知道对方仍在看着自己,一时心虚更甚。

朱辞远不再看她,取了朱砂抄起给皇祖母的佛经来。那夜他偷跑出去让皇祖母病了一场,到底心中难安。他出生的事皇祖母是知道的。当年也多亏皇祖母的庇护和刘翁的照料,他和阿娘才得以存活下来。

干等着的时光实在难捱,半个时辰过去了,怀恩早没了跪得直直的力气,垂头弓腰地跪坐在地上。腿也麻了,可专心抄写佛经的朱辞远早已不看她一眼。最重要的是,她方才一直心惊胆战的,现下有些想小解,憋的厉害……

怀恩提起一口气,已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,一股作气闭上眼睛道:“殿下!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殿下,自知罪无可恕。奴才不敢心存侥幸,只求殿下给奴才个痛快,奴才来世必感恩戴德,结草衔环,报答殿下的恩德!”白绫和毒酒都成,车裂和凌迟就算了吧。尤其别把她扔到昭狱,什么剥皮实草,刀弹琵琶骨的她这小身板哪里承受的起!

“你读过书?”朱辞远搁了蘸了朱砂的笔,抬头看她。

怀恩有些惊讶。殿下竟然还在意他有没有读过书。虽说宫里识过字读过书的不多可也不少,那是不是只要自己显示出用处殿下会高抬贵手放她一马?

“奴……奴才家里遭难前就启过蒙,后来进宫在内书堂里读过几年书,虽粗通些皮毛,但给殿下侍个墨,整理些文稿书籍的本事还是有的。”

“那倒是可惜了。”朱辞远的嗓音淡淡若流水,带着些许遗憾。

怀恩听到这话又糊涂了,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。不过她现下突然觉得事或有转机,忙小心忖度着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:

“殿下即便杀了奴才,奴才心里也是感谢主子恩德的。只是……当夜的事终究隐秘,奴才知道是自己冒犯在先才罪有应得。可旁人不知。杀了奴才事小,若是有损了殿下仁德的名声奴才便是万死莫辞了!”

朱辞远听了心中冷哂了一声。对这奴才的计较处置又重了几分。只是面上不显,开口问道:

“你那两个兄弟呢?”

怀恩听罢心中骇了一跳,泪差一点儿就下来了,端正了跪姿,拿头砰砰磕着地:“殿下,都是奴才一人所为!那两人都是听奴才的吩咐,才冒犯了殿下!平日里奴才就跋扈欺人,他们两人哪敢不从。还请殿下圣明,只处置奴才一人!就算是凌迟车裂奴才也认了!”

朱辞远倒是没想到这奴才还有几分仗义。看着那奴才额头上冒出的冷汗,他垂眸捻磨了几下手指,又抬眼看他,眉目间恢复了往日的温和:

“起来吧。”

“啊?”怀恩抬头傻眼了。

“你方才就是因此事连头都不敢抬?”

怀恩本能地点了点头,人还没缓过神来。

“今年多大了?”

“十五……”

“还真是小孩心性,你当夜不知我身份,我自不会同你计较。只是你这遭要长些记性,日后在宫里谨言慎行,再捅了篓子,我倒不清楚今日不罚你是好还是不好了。”竟是语重心长教导提点的语气。

这话听得怀恩一愣,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轻拿轻放,只跪了一会儿吓唬了一番。这就……完事了?自己对于他不过是微尘一般的存在,他竟然愿意这般宽容自己。怀恩突然鼻头一酸,方才还可以忍住的泪竟是怎么也忍不住了,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下来。

“奴才谨记,”怀恩鼻子哭得有些瓮,“谢殿下教诲。”

朱辞远看向缓缓走向门外的怀恩,那瘦弱的小肩膀一耸一耸的,似乎还在哭着,像跛脚的狗儿淋了雨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一般,心头蓦地松软了些。可想起她那夜谈及自己母亲的话,心头便半点怜悯也无了。别的事他可以小惩大诫,但是母亲是别人不能触碰的禁忌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