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

柴伯管家几十年,不曾出过差错。

许观尘之前在青州修道、在雁北戍边,如今在宫中养病,时常不在府里,人情往来、上下打点,都是他在办。

但有一点,柴伯不像旁人一般,喊许观尘“小公爷”,柴伯直接喊他“公爷”。

许观尘明白,柴伯一直都对定国公府从前的荣耀执念颇深,总把他看作是老定国公,要他快些把定国公府完完全全地扛在肩上。

此时见他不语,柴伯便斟酌着开了口:“公爷,这次年节,宫中的年赏,比去年又多了许多。”

“嗯。”许观尘点头,“好好收着就是。”

“公爷的病怎么样了?”

“还是老样子。”许观尘没告诉他实话,“两个月犯一回,我也习惯了。”

“近来城中……”柴伯压低声音,试探道,“编排公爷与陛下的风言风语好像有点多,还有人说,除夕宫宴,公爷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了。”

柴伯总督促着他要重振定国公府的辉煌,要重振辉煌,自然不能断袖,还是同陛下断袖。那样,许观尘恐怕要被人说成佞幸。

许观尘把他当长辈看,也不想伤他的心,只道:“过了年节,柴伯若是有空,在各家远房之中,挑一个伶俐些的孩子来罢,我来教养,让他袭爵。”

“难不成……”老柴忙道,“老奴近些年来,一直都替公爷留意金陵城的贵女,也为公爷攒了一些银钱。公爷原本就是寄名修道,若此时要娶妻……”

许观尘飞快地答了一句:“我不娶妻。”

自觉不妥,他低头,又闷闷地咳了两声:“我这身子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,何苦拖累别人家?还是从旁支远房里寻个孩子来方便些。”

柴伯还想再说什么,马车已驶到何府门前,不等马车停稳,许观尘就掀开车帘,跳下马车。

只道他是不耐烦,柴伯琢磨着他的反应,想着许观尘方才那话,几分是真,几分是假。

何府很是冷清。

三年前,何祭酒的外孙,七皇子萧启在宫变之中落败身死,何府也跟着陪进不少人。五殿下萧贽登基之后,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就此没落下去,凄凄惨惨地捱过三年,最后只剩下何祭酒一人。

许观尘失忆之后,只来得及来何府看过两回。那时候何祭酒已是很迟钝的模样。

如今去了,丧礼办得,也很是简单。

从前的何祭酒,是天下大半士子的老师,如今大半士子为了避嫌,前来祭奠者,不过寥寥数人。

罢了,罢了。

许观尘暗自叹气,跨过门槛。

堂前一口简薄的楠木小棺材,白布灵幡,与飞雪一起,随风而动。

没人拦他,也没人引他,更不要说陪哭回礼。整个何府上下,不见几人,凭吊祭拜,全靠自理。

小成公公拿起案上三支香火,凑近烛火。

那三支香,一只还没点上就断了,另两只受了潮,滋滋地冒了半天的白烟,也不见有半点火星。

许观尘一时无言凝噎,拿过小成公公手中三支香,放回桌案。

他恍恍惚惚地走到棺材边。何祭酒原本又高又瘦,颇有文人风骨,此时躺在棺材里,却显得矮小。身上寿衣是最寻常的模样,他原本可以穿祭酒的礼服。

忽然,覆着白布的桌案底下响了一阵,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桌案下边探出来,反手去摸供案上的点心。

柴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把供案下的小孩子拽出来了。

许观尘摆摆手,让柴伯把人给放走了。

由小成公公扶着,许观尘才站稳了,一时悲怆,气结难抒,眼前隐隐地又发起花来,带着血,沙哑地唤了一声:“老师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