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

灯光中,宇文泓微挑了挑眉,这是做甚,拜佛?

他一进来,那侍女就不“拜”了,立直起身来,低头垂手,默默地退了出去,宇文泓瞥了她一眼,转看向萧观音,目光却也不做停留,直掠了过去,看向她身后的锦榻,口中嚷着“好困好困”,随解了身上的衣袍扔在架上,上榻扯了被子一裹,朝内睡去。

内外室的灯火渐次灭了,侍女退离,紧阖房门,室内唯剩下夫妻二人,萧观音缓缓走到榻边,望了那紧裹锦被、似已睡熟的背影片刻,从壁柜中另抱了一床软被,上榻靠外歇息。

这便是她的新婚第一日了,帐外榻灯淡淡拢帐的暗光中,萧观音躺在榻上,眼望着帐顶模糊的团金花鸟纹,回想今日从清晨敬茶到午间遇刺再至入夜发生的每一件事,于心中静默地想了许久,无声地朝枕边人侧首看去。

在家之时,哥哥讲起世子殿下之事,兴致上来,越讲越多时,又猛地想起她真正所嫁之人,声音顿住,面转黯然,在沉默许久之后,轻轻地对她道:“若非因政局之故,世子殿下早早尚了公主,依妹妹的品貌,如何当不得世子妃呢……”

哥哥为她感到可惜,为她没有嫁一位世人眼中的好儿郎、而需嫁一名失智的男子为妻,真心感到难过,但她心中,其实并无同感。

嫁给风华绝代的贵公子,还是嫁给形同小儿的失智之人,对她来说,其实没甚区别,都只是一桩身不由己的婚事而已,她本心离红尘,并不想嫁为人妇,也就只会为婚嫁这件事本身,感到沉郁,而不会因为对象心智美丑,心绪沉浮。

其实,与其嫁给风华绝代的贵公子,倒不如嫁给枕边之人,因为他心中并无风月,她心中也无,成为他妻子的她,无需对夫君怀有情意,他不需要这样的情意,而她心中,也没有这样的感情,若这一生,必得嫁人,其实嫁给这样的心无风月之人,倒是唯一合适的选择。

夜色中,萧观音静静地阖上了双目,等着在平静的睡梦之中,将这新婚首日安静度过,却不知,这一夜,还不算完。

又一场诡阴噩梦,又一次梦回幼时,年幼的他,因食青枣时急切了些,被噎在喉中的枣肉,憋得满面紫胀、喘不过气来,直掐着自己的喉咙摔倒在地,等着不久前亲自洗净青枣、亲手喂他吃下的母亲,快来救他,却见母亲表面仓皇担忧的神情下,眸中隐现冷光,倒地的他看得清楚,那冰冷的眸光是在说,倒不如就此死了的好。

……倒不如就此死了的好……

年幼不知事时,他也曾以为母亲是爱他的,尽管在这样深信着的同时,也能隐隐感觉到母亲待他,与大哥和四弟,隐有不同,后来,他渐渐长大,明白母亲表面的慈爱下,隐藏着深深的厌恶,明白母亲一句句关心话语的背后,实则每一句都在盼咒着他,不如死了的好。

倒不如就此死了的好,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在濒死边缘、掐脖倒地的孩童,冷眼旁观的不止有母亲,还有他的一众兄弟们,他们在他身边围如铁桶,让他无处可逃,通通卸下了友善仁义的面具,露出一张张血盆大口、狰狞面容,与母亲一同盼着他就此死去,好分食他的血肉,将他啃得渣也不剩,就像从未在这世间活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