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亡国第一百四十天

北戎人转头发起第二轮进攻时,城楼上的楚军攻势的确不如先前猛了,似乎有几分疲敝在里边。

北戎人大喜过望杀过去,刚至城楼下方,云梯才搭上城墙,一桶桶火油便兜头浇了下来,城楼上的弓箭手齐放火箭,下方顿时成了一片火海。

北戎人的第二轮进攻,亦不是诈退,而是当真被城楼上的楚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。

喀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,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只得召回第二轮进攻的军队,让短暂休息后的另一支军队继续攻城。

诈退和被打退的区别在于,前者是战术性撤退,后者是真的溃败而退,显然北戎人的攻城军队是后者。

他们以为自己快输了,但城楼上的楚军又战术性示弱,引他们前去,他们一上前,楚军瞬间又暴起将他们一顿猛捶。

这场仗打到后边,反成了北戎兵卒对羌柳关城门望而却步。

每次他们以为自己这边终于要打赢了,前一秒还疲敝的楚军总能瞬间战意暴涨,把刚打起鸡血的北戎大军捶至残血。

这场攻城战似乎永远也打不到尽头。

喀丹眼见自己这边的将士攻城疲软不已,便是再迟钝,也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大楚那边反熬鹰了。

他怒不可遏,却也只能咬牙下令撤军。

北戎人如丧家之犬一般溃逃,整个羌柳关的将士都出了一口恶气,上下欢呼鼓舞。

林尧和王彪齐齐请命追绞北戎大军。

楚承稷道:“追至大漠若未能生擒喀丹,便不可再追。”

大漠地形复杂,北戎人比他们更熟悉那里的地势,若是追进大漠,极有可能落入北戎人的圈套。

二人皆应是。

林尧和王彪共领兵一万乘胜追击,先前羌柳关几场守城战都打得艰难,此番终于能逮着北戎人打一回,上至将领下至小卒,全都士气大振。

只是林尧和王彪这一去,到暮时也未见回来。

军营四周已点起了火把,楚承稷坐在帐内看折子,亲卫将一旁的烛台点着时,楚承稷问了句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亲卫答:“已过了申时。”

楚承稷眉心一拧,放下了手中奏折:“林将军那边还是没传消息回来?”

亲卫摇头。

楚承稷面色冷沉了下来。

也是此事,帐外传来急报:“殿下,追击北戎大王子的军队回来了。”

楚承稷面色稍缓:“让林尧速来见孤。”

传信的将士声音有些抖:“林将军没……没回来。”

片刻后,跟随林尧一同追敌的小将被传唤至楚承稷跟前。

小将哽咽道:“林将军带着我们一路围追堵截北戎大王子,却还是让他逃至大漠,北戎大王子几番出言挑衅,放言等下次攻城,破开城门后,要将林校尉掳回去当……当禁脔,王将军怒极,单枪匹马追了上去,林将军为救王将军,只带了十几骑入了大漠,让我等回来复命。”

“末将不放心,带人在原地等候,眼见林将军和王将军迟迟未归,率人进大漠找寻,未发现林将军等人的踪迹,天黑又不敢深入大漠腹地,这才折返回来。”

此战虽击退了北戎,可若是一连让自己折损两名勇将,这绝称不上胜仗。

楚承稷脸色严峻,挥手示意那小将退下后,命人去连钦侯那边走一趟,让连钦侯帮忙寻了些熟悉大漠的将士,和斥候们一同进大漠找寻林尧和王彪。

他带来的江淮将士对大漠一带不熟,连钦侯军中将士多是北庭境内土生土长的,其中不乏有熟悉关外地形的。

岑道溪问:“殿下,若是……寻不回林将军和王将军了呢?”

楚承稷派人去寻,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林尧和王彪只是在大漠腹地迷路了,最坏的情况,无疑是他们丧命于北戎人手中。

若是没能找到林尧和王彪的尸首,那么他们也极有可能是被带回了北戎牙帐。

面对岑道溪的发问,楚承稷只说:“三百年前,武嘉帝能打得北戎退地百里,牧畜再不敢度乌梢河,今孤亦可。”

岑道溪没再说话,只对着楚承稷深深一揖。

林尧和王彪追敌未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军中,林昭得知他们二人追敌入了大漠,迄今没找到踪迹,顾不得身上的伤,抢了一匹战马强行出关寻林尧和王彪去了。

楚承稷在帐内听着城门守将的来报,颇有几分头疼地按了按额角,这还是他启用林家兄妹二人以来,二人头一回一起枉顾军规。

林家兄妹都是勇将,林昭又是秦筝至交好友,于公于私,他都不希望林昭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事。

赵逵是他麾下现今唯一能用的悍将,若要进军北戎牙帐,还得赵逵押军,楚承稷只得把岑道溪召来:“林校尉思兄心切,只身出关寻林将军去了,军中现无人可用,劳烦先生带兵走一趟,将林校尉带回来。”

岑道溪揖身道:“微臣遵旨。”

这几日关外大雪未停,先前大战留下的痕迹,很快叫积雪给淹没掉了。

派去找林尧和王彪的斥候们寻人也分外艰难。

林昭用细竹节削了个哨子,在马背上一路逆着风雪走,一哨音不停。

这哨音是从前两堰山特有的联络方式,尖锐、穿透力极强。

她冒着风雪找了一天一夜,饿了就啃几块干硬的饼子,渴了就抓一把新雪吃,因为一直吹哨,两腮到后边一动就疼。

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,就用绳子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,以防掉下去。

林昭趴在马脖子上,用已经冻得快没知觉的手拂去马鬃上的雪沫,“好马儿,一直往北走,我兄长他们一定在那边的。”

王大娘已经没了,她不能再失去这两个哥哥。

北戎牙帐里,林尧是叫一桶冷水给泼醒的。

他双手被吊在两个铁环上,卸了甲胄,脏污的中衣上到处是被鞭打出的血痕。

林尧艰难动了动眼皮,看清是在一间黄土垒成的牢房里,意识回笼,他追进大漠里想叫住王彪,可是王彪已被杀母之仇冲昏了头脑,加上北戎大王子一再挑衅,王彪怒火中烧,根本听不进他的喊话。

北戎大军一进大漠,就像是学会了隐身一般,不消片刻就没了踪迹,林尧跟丢了人,在大漠中找出路时,被北戎大王子设伏抓获。

“彪子?”林尧嗓子又干又涩,嗓音也沙哑得厉害。

王彪同他一样被吊在另一边,身上也是血迹斑斑,双眼紧闭着,不知死活。

“啪——”

一鞭子落到林尧身上,专门挑着他已有血痕的地方打的,过了一晚上才结痂的鞭痕处,瞬间又冒出了血珠子。

“本公主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你跟前瞧不见?”

一双精巧的鹿皮靴出现在林尧视线里,林尧缓缓抬起头,视线里的蛮族少女梳着一头细鞭,头上缀满了红缨发饰,身上一件红蓝相间的直筒长袍,腰佩一柄刻着漂亮纹路的错金刀,手上还拎着一条沾着血迹的鞭子。

显然刚刚落在林尧身上的那一鞭,就是拜她所赐。

野性和娇矜在少女身上并存,她背着手走至林尧跟前,仔细打量一番他,颇为满意地做了评价:“听说你原来是个挺厉害的将军,不过现在只是我大王兄带回来的奴隶。”

少女用卷起来的鞭子挑起林尧的下巴,居高临下道:“本公主挑中你了,回头我就让大王兄把你送给我,从今往后,你要管我叫主人!”

林尧别过脸,冷冷吐出一个“滚”字。

少女半点不客气的又一鞭子甩在了林尧身上,成功在他右脸上抽出一道血痕后,心情不错地道:“你左脸上有道浅疤,本公主给你右脸也弄一道,权当是给本公主当奴隶的标记。”

林尧眼中乍现戾色。

少女却极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:“被本公主挑中选为奴隶是你的荣幸,记住,我叫缇雅。”

“滚。”

依然只戾气沉沉的一个字。

缇雅却并未生气,反而饶有兴趣地道:“我看你怀中揣了这么大一颗东珠,你有心上人是不是?”

她说着从腰封出掏出从林尧那里拿去的那颗东珠,摊开放在掌心,东珠散发出莹润的光泽。

林尧额角青筋跳了跳:“还我。”

缇雅收拢掌心,把东珠握住,挑起嘴角:“我是你主人,你,你的一切,都是我的。便是有心上人,也忘了吧。”

她扔掉手中的鞭子,两手背在身后,迈着颇为轻快的步子离开了牢房。

王彪伤得比林尧重,晚了一天才勉强恢复意识。

他身上好几道被劈砍出来的大伤口,除了第一天止血用了点金创药,后边北戎人再没给他用过药,似乎只要吊着他一口气就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