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亡国第一百四十天

黝黑的一个汉子,愣是因失血过多脸唇都白了,他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大哥,俺对不住你……”

“是兄弟就别说这些话。”林尧道。

王彪却止不住话头:“是俺拖累了大哥……”

“给我省点力气好生恢复伤口!”林尧道:“殿下会来救我们的。”

王彪直摇头:“我也无颜再见殿下。”

林尧说:“该领的责罚回去后领,阿昭在这世上就我们两个亲人了,你也是他哥,我们都死在这关外了,阿昭怎么办?”

王彪一个七尺汉子,竟被林尧说得哽咽。

木门上的锁链在此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,是给他们送饭的人来了。

林尧和王彪被关在这里数日了,那个自称叫缇雅的北戎公主,从那以后再没来过,每日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奴隶来给他们送一次饭。

喀丹记恨这场战败,一心想羞辱他们,让林尧和王彪吃喝拉撒全在在牢里,哪怕吃饭如厕也没给他们解开过手上的镣铐。

吃饭还好,送饭的奴隶会用一个大勺子舀到他们嘴边,让他们像牲口一样就着大勺吃。

那木桶里的羹汤,很多时候都是酸馊的,前几天林尧和王彪反胃没吃下,后面为了保持体力,哪怕是馊的、臭的,他们也吃。

门口的守卫一开始还会进来看猴儿一般戏谑他们,后边发现林尧和王彪全然无视他们,他们又不像喀丹和缇雅会中原话,便是出言讥讽,林尧和王彪也听不懂,守卫们索性也不再自讨没趣。

而且这间牢房以前是个耗牛棚,稻草底下全是牛粪,有一股子异味,门口的守卫见他们老实,也不愿再进来闻着牛粪味盯着奴隶给他们喂食。

如厕是最艰难的,林尧和王彪每次都是等到奴隶前来给他们送饭时,让奴隶用墙角的破瓦罐帮他们。

这次前来送饭的奴隶虽蓬头垢面,却不是先前一直给他们送饭的那个男奴隶,而是个楚人女子,身上带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,比这耗牛棚的牛粪味道还刺鼻些。

虽是如此,她对林尧和王彪二人却带着几分明显的恭敬,带来的羹汤也不是馊的,给他们喂饭时,还帮忙给他们擦了脸,小声询问:“听说二位是北庭的将军,你们可认得一位叫林昭的南楚女将军?”

林尧和王彪对视一眼后,道:“认得,她是你什么人?”

那楚人女子一下子有些哽咽了,却又怕叫门口的守卫发现端倪,努力压制心中的情绪,握勺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:

“民女原是林昭将军麾下一名伍长,伪装成商队的人跟着去西域倒卖一批金玉器皿补贴军需,回程的路上商队叫北戎人抢了,男人都被杀光,女人则被抢来牙帐为奴。民女自来到牙帐,日日都在盼着有人能带消息回大楚,救我等回去。”

林尧和王彪都怔住了。

当初军中发不出军饷,楚承稷挖了皇陵,林昭带着娘子军北上时,便顺带运送了一批皇陵的陪葬品去西域。

只是进了西域的那支商队迟迟没有把银钱带回来,楚承稷拿下南境后,不再短缺银钱,渐渐便也没再时刻等着西域那边的消息。

怎料商队迟迟未归,竟是在路上遭了北戎人的毒手。

林尧嗓音艰涩问:“娘子军中在牙帐的共有多少人?”

女子道:“有二三十人。”

林尧说:“林昭是我胞妹,他日我若能离开这地方,必也带着娘子军一同回大楚。”

女子听到此处,似不敢相信当真叫她等到了楚军的人,抬手用力捂住了嘴,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
门外的守卫见这次送饭的奴隶在里边待得有些久,用北戎语不耐烦催促:“在里边墨迹什么呢?”

林尧一张脸生得俊朗,守卫见女子给他们擦了脸,还当是女子对林尧有别的心思,冷笑道:“这是缇雅公主看上的人,又臭又脏的丑婆娘,当心缇雅公主把你十根手指头全剁了!”

女子能跟着胡商前往西域,本就会一些胡语,这些日子在北戎,也学了更多的北戎语,能听懂门口的守卫在骂什么。

但她佯装听不懂,只做出被喝责后的畏缩模样,一边低头收拾汤桶一边低声对林尧二人道:“民女会和其他娘子军中的姑娘留心牙帐内外的消息,争取助二位将军脱困。”

门口的守卫朝里边看来,林尧和王彪都做出一副和平日里无异的颓废脸色,一句多谢都未来得及道出口。

女子收拾好汤桶,用乱发遮住大半张脏污的脸,含胸驼背坡着脚往外走。

牙帐里到处都是豺狼,奴隶中中原女子地位又是最低下的,不仅要做苦役,任何一个北戎兵卒都可以凌.辱她们。

因此娘子军的姑娘到此后,个个都扮老扮丑,把自己弄得要多邋遢有多邋遢,别的奴隶不愿意干的倒夜香之类的脏活,全是她们抢着干,弄得自己身上一身味、脸也脏得没法看才是最安全的。

门口的守卫闻到她身上的异味都嫌恶得直皱眉:“快些滚快些滚!臭死了!”

女子拎着汤桶跛脚快步离去后,门口的守卫又锁上了牢门。

接下来一连多日都是那名女子前来送饭,林尧和王彪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牙帐的消息。

老单于虽还没退位,但已放权一半给了大王子喀丹,只要喀丹立下战功,就能顺利登上王位。

可惜他此次和北庭交手溃败,因此牙帐底下的各部族首领对让喀丹继位有了争议。

到手的王位差点飞了,倒也无怪乎喀丹对林尧和王彪恨之入骨,想起来又来用刑折磨他们一番。

缇雅则是跟喀丹一母同胞的妹妹,也是老单于最宠爱的女儿,性子颇为狠辣。

林尧正想让娘子军打探喀丹同牙帐里那几个王子不对付,若是能挑拨离间,制造一场牙帐的内乱,说不定他们还可以趁乱逃出去。

岂料第五日的时候,来送饭的又换成了一个男奴隶。

林尧和王彪担心是娘子军败露,又怕打草惊蛇,也没从那男奴隶口中打探关于潜伏在牙帐内的娘子军的消息。

用完饭后,那名男奴隶又给林尧一人单独梳洗换了一身衣裳,林尧正不解其意,牢门就被人从外边打开了。

进来的是缇雅。

她围着林尧打量了一圈,像是在省视自己的物品有没有被人动过,发现林尧脸上被她用鞭子抽出的伤痕已经结痂了,直接抬手把痂给他扣了下来:

“本公主看上的东西,别说本公主还没腻味,便是本公主厌弃了的,谁敢染指一下,本公主也能把人给剁了!那个又臭又脏的楚女奴隶敢惦记你,日日赶着来给你送饭,只打折她另一只脚,那是本公主仁慈。”

伤痂处涌出的鲜血将缇雅指尖染成了妍丽的红色,她尖锐的指甲继续往下划:“本公主想在你脸上抠出本公主的名字,这样就算你有朝一日回到了中原,你也本公主的奴隶,脸上顶着本公主的名字,自然也不会再去见你那心上人……”

下一瞬,她惨叫出声。

林尧手脚都被铁索拉成了个大字型,动弹不得,他直接偏头狠狠咬住了缇雅的手,大力到甚至能听见骨节断裂的声音。

林尧半张脸全是被缇雅抠出来的血,嘴里也是血,只不过嘴里的血是他咬人咬出来的,整个人恍若恶鬼。

门口的守卫听见缇雅的惨叫声,匆忙跑进来,拳脚大力往林尧身上招呼,林尧被打得抑制不住呕血时,才松开了缇雅的手。

缇雅捧着手几乎要痛晕厥过去:“我的手……我的手要断了……”

林尧啐了一口吐尽口中的血水:“真脏。”

缇雅脸色狰狞到有些扭曲,放狠话道:“从来没人敢碰本公主一根手指头,本公主会让你后悔的。”

她几番讨人,大王兄都不肯把这个奴隶送给她,不然她有的是法子叫他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
林尧并未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,轻嗤一声:“你便是杀了我,终有一日大楚的铁蹄也会踏平牙帐。”

咬人事件后一连三日,都再无人来给林尧和王彪送饭,林尧叫北戎兵卒打得几乎只剩一口气,王彪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,目眦欲裂,撕心裂肺唤他“大哥”。

北戎兵卒打累了,坐到一旁歇息去了,林尧才虚弱往地上吐一口血沫,对一旁挣得手腕上全是血的王彪道:“彪子,我若回不了大楚了,你一定要替我活着回去,你是我兄弟,我只有一个妹妹,我把她托付给你了……”

“大哥!”王彪悔不当初,痛哭流涕道:“是我害了你,当初我不该追敌的!”

疼痛让林尧眼前都有些模糊了,他低着头笑,鲜血在嘴角连成一线往地上掉。

他其实也有好多不甘的,没有封候拜将,那颗拿到手多时的东珠也没敢递出去。

天青色的烟雨,天青色的伞,豆青色的衣角,画里走出来似的一个姑娘……

夜里,牢门外突然传来几道闷响,紧跟着是一阵铁链摇晃的轻响。

片刻后牢门开了,进来的是几名同样身有异味的女子,她们低声道:“将军莫怕,我们是来救您出去的?”

林尧这些日子叫北戎兵卒毒打,身上旧伤添新伤,走路都艰难,谈何逃命,他强撑着问:“你们和大楚的援军接上头了?”

他心里却在盘算着,殿下那边找遍大漠没发现他们的踪迹,再派人前来北庭刺探消息,只怕还没这般快。

其中一名女子果然摇了摇头:“是缇雅公主今日又发脾气把石葵姐姐带去鞭打出气时,石葵姐姐听见缇雅公主和她兄长吵架,喀丹要把牙帐南迁,趁大楚兵力都在羌柳关,北戎直接从凉州府南下,直入中原腹地,不再攻打北庭,牙帐的驻军已经迁走大半了。喀丹打算处死二位将军,缇雅公主向他讨要您,喀丹不肯。我等怕他们对二位将军下手,趁驻军撤走后今夜守卫薄弱,特冒险前来搭救。”

石葵便是最初接近林尧同王彪的那名女子,缇雅和喀丹以为她不懂胡语,加上她被打得奄奄一息,争吵时也没避开她,这才让她听到了这么多机密。

林尧被这个消息冲击得脑子昏胀,勉强理清了思绪才问:“凉州府以南如今是沈彦之的地盘,沈彦之和北戎人沆瀣一气了?还是北戎人打算直接攻打汴京?”

方才说话的女子道:“喀丹说让沈彦之和一个姓李的鹬蚌相争什么的。”

娘子军是林昭和秦筝一手创立的,她们也担心秦筝的安危:“太子妃娘娘还在江淮,若是叫北戎人越过北庭,直接从凉州府南下了,太子妃娘娘会不会有危险?”

林尧抑制不住地低咳几声后,吐出一口血沫来,他道:“一定要想办法传信回北庭,告知殿下,北戎真正的目的是凉州以南!”